郑清裕黯淡的目光里,像是只有一片虚空。张应策注视着他的眼眸,似乎不能再勾起‘人心可救’的慷慨激昂,倒是有些不高兴,和叶善理一齐埋怨开他。叶善理忙了大半天,说起来郑清裕也不能这样辜负,便将心中的怨气都散出来;张应策怨他自己断了生路,为朋友叹了一声。郑清裕空虚的眼睛里突然渗进一束银光,是张应策手上拿的碎银子,直接送到了他的面前。郑清裕到走也没道一声谢,扬长而去。张应策看着郑清裕走在月色之下,是如此的冷清。月光并没有照亮前路,仿佛在无言地吞噬着他。此时,背后的声音在他耳内慢慢回绕:
“张兄你看,德宗这人没良心……”
此后无论村里还是府内,郑清裕就犹如死了,再没有人记得他,也不可能再想念他,至于郑清裕在此活了大半辈子,有什么意义呢?没有意义,他就像在一幅名画上突兀的一个黑点,与画蛇添足无异。哪个会品鉴的人也不会留住它,只是废弃入旧纸堆中,做那毫无影响与意义的一点。
但郑清裕毕竟未死,不过流离何处却鲜有人知。唯一一条有关的流言是,他数年后,乘船向那士人才子极度向往的南京城去了。
南京的卫德辉,正是郑清裕的表侄。他字夷光,生就一副学究模样,后来真的进了南京国子监教书,在南京一域颇有才名。郑清裕本在船上无事,想起他来,决定暂且去避一避,便决定叫船调头往南。到得陆上,郑清裕又行过许多州郡,但他急匆匆赶路,只记得一路吃不惯的南方菜慢慢变得习惯后,才终于到了南京。
郑清裕无心观览这里雄阔的城墙,只是闷头穿过几条街,走了大一会儿,方在秦淮河河边歇住脚,倚在栏杆上看了会儿船,想起这位表侄的住处,才径直走向河对岸的一带河房,走到各家门壁前询问,才寻着卫德辉的家。出来开门的是卫德辉的长子,叫做卫允迪,字厥德,看起来年纪十七八左右。
“你是什么人?”卫允迪打量起他的衣着,怀疑地看着他。
“老夫是卫夷光的表叔,姓郑。”他的态度毫不恭敬。www.
“哎呀,”卫允迪慌忙作个揖。“真是叔公?我没听家父说过。”
“你不信,等你父回来。”
卫允迪看他如此沉稳,若真是这种辈分的亲戚,也不好拒之门外。“那就您……快点进来。”说着,向里面喊一句:
“母亲,郑叔公来了!”
他引郑清裕进去,他的母亲李氏自里面迎出来,郑清裕也行了礼,然后穿过露天的庭院,就进了正堂。只见堂上歪摆着三四张椅子,中间一张裹着青布的供桌。郑清裕刚才坐下,稍攀谈了一阵,便忽听见敲门之声,卫允迪连忙跑出去,开了门,才发现是一位半老的、长得古板端正的官员进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