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日清晨,崔时雨醒来,第一件事就是摸手机,她想确认昨天究竟是不是做了一场梦,手机却自动关机了。
她充上电,洗了澡回来,手机果然开机了。她屏息查看最近通话,聂廷昀的名字赫然在列,点开具体信息,却是一惊。
二十三点三十分呼入电话,时长五小时十一分。
——通话一直持续到她手机关机。
湿发搭在脖颈上,冰凉的水珠渗进皮肤,该是冷的,她心头却有某处隐隐发烫。
这时,手机再次振动了两下:“我在你家楼下。”
聂廷昀的车驶进这幢小区时,颇为不幸地蹭掉了一块漆。
这是海市的老楼盘了,坐落在挤挤挨挨的巷子间,建筑虽有十几层高,但一进大门就能嗅到独属于旧建筑的陈腐味道。
他绕小区狭窄的车道走了一大圈,才把车停到九号楼底下。不一会儿就有保安过来说:“先生,外面的车不能停在这里呀,不好意思,您顶多待十分钟就得开走。”
他降下车窗,指间夹着一支烟没点,闻言颔首:“行,我等人下来,一会儿就开走。”
保安扫了眼他的车,保时捷越野。
海市满大街都是奔驰、宾利、保时捷,聂廷昀这个年纪的车主多半来头不小,他又实在生得惹眼,许是好奇,保安大哥居然站在那里没走,跟他聊起来了。
“您看着像明星,但怎么这么面生呢?头回来我们小区吧?”
聂廷昀笑了一下,克制着不耐烦,没出声。
小丫头就是这时候出现在楼门口的,先是余光里一个淡淡的影子,而后近了,占满他整个视野。她穿着宽大的淡黄色T恤,下面仍是热裤、帆布鞋,露出修长的双腿。她的头发还没干,将领口浸湿了也不自知,默默地朝他望过来。
聂廷昀几不可见地舒展了眉宇,不得不承认,他的心情开始变得不错起来。
保安认出崔时雨,心里直嘀咕,这小丫头看着清汤寡水,原来也不是省油的灯,然后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,识趣地走了。
聂廷昀下了车,一只手扶住车门,打量她一圈,皱了皱眉:“头发没吹干?”
“天热,一会儿就干了。”
他一针见血道:“手不方便?”
崔时雨把头低下来,摆出一个否认的姿态。
他当然不信,追问:“你家里没有别人?”
别人?她怔了一下。
父母离异后,她跟母亲住,却习惯了常年见不到尹楠的人影。尹楠吃过那餐生日饭,就奔赴云南跟一个综艺节目了,没两个月回不来。她听堂姐提过一句,节目是有关留守儿童主题的。
她心里觉得好笑——留守儿童,她大约也算一个吧?
“出差了。”她始终没抬眼,不想提这些事。
聂廷昀按钥匙锁了车,紧接着,轻轻扣住她的左腕。
她吃了一惊:“干什么?”
“上楼。”
漫不经心地一瞥,见她露出小心翼翼要反抗的表情,聂廷昀只好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,直踩她阿喀琉斯之踵。
“回头感冒了,你什么时候才能归队训练?”
武痴自有武痴的软肋,崔时雨听了,果然不再吭声。
崔时雨站在盥洗池前,看到镜子映出身后的聂廷昀,堪称郎艳独绝,世无其二,连一个低眉都夺人心魄。他却浑不自知,专注得有些不合时宜,好似在做多重要的大事。其实,他只是在帮她吹头发。
吹风机的噪音将她的心跳声和呼吸声齐齐掩盖,却也无限放大其他的感官体验。
他的手在她的发丝间穿行,偶尔触碰到敏感的后颈、颊侧,发丝落下来,又被他拢在手里,如此反复,不厌其烦。
她盯得入了神,等他关掉吹风机,抬眼,视线在镜中对上了。
“喜欢看我?”他挑唇,语气是不带恶意的揶揄。
她无意识地咬住下唇,避开的视线却等同于默认。
“好了,去换一件衣服。”
她脸上又露出那种微弱的想要辩驳的神情,他不知怎的喜欢上了欺压弱小的快感,冷下了语气:“衣领还湿着。”
崔时雨“哦”了一声,转身出去了。
他缠好电源线,把吹风机放回柜子里,跟出去,看到她走进一间卧室,只回手虚虚地掩上门。
他止住步不再向前,想到她惯常一副“下衣失踪”的装束,线条笔直的腿,以及T恤偶尔贴近时展露的腰身……一抬眼,她已经走出来,只不过换了一件宽大的黑色T恤。
聂廷昀望过来的眼神有些陌生。
崔时雨眨眨眼,本能地退后一小步,可他已经转过身朝门口走去。
她像被操控了心智的木偶,自觉地跟上去,等上了车,才感觉到一刹那的焦虑。
这是活的聂廷昀,且离她这样近。
车子启动,她眼观鼻鼻观心,最后将视线转向窗外,才觉得放松一些。
可他的声音不依不饶地追过来:“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?”
比如呢?崔时雨蓦然转头看他。
“比如我几岁,家里几口人,喜欢吃什么,有什么爱好……”聂廷昀淡淡地问,“不好奇吗?”
崔时雨下意识地抿唇,露出两个小梨涡,脸色微微泛白。
前方是红灯,车停了下来,她终于轻声开口?:“好奇。”顿一下又说?:“可是与你无关。”
要说这话透着火药味,小丫头语气偏偏四平八稳,不带起伏。
要说是抬杠,这杠起得未免叫人摸不着头脑。
聂廷昀皱了一下眉,虚把着方向盘,趁绿灯亮起重重地踩了一脚油门,他好半天都没想明白,她给出这个始料未及的冷脸,原因到底是什么。
崔时雨别过脸,任凭沉默蔓延。